最后的旅程

星期一上午十点，布兰奇堡殡仪馆。黄子嘉牧师读经祷告完毕，在场的亲朋好友同事，盖棺前最后一次与时安弟兄的遗体告别。

八位西装革履的弟兄，协助抬棺到灵车上。十几辆车，开着前灯，闪着紧急告示灯，鱼贯而出，缓缓而行。警车在202号公路上两个关键转弯口拦路，替护送的车队开路。车队继续往北行驶在287高速公路上，下到Mt.Airy大道，进入地势居高的Somerset公墓。无风，头上只有几朵白云游弋在蓝天。

在场的四十余人每人拿到一枝玫瑰花，或站或坐在公墓内的小教堂里。黄牧师讲完简短信息与祷告，房克忠弟兄带领众人唱诗，一首“亲爱主，牵我手” ，催人泪下。谌效东弟兄祷告完，我们一个个走上前，把花放在棺木上。离开前，我刻意作了一个亲吻的手势，好像不得已目送时安弟兄远去的身影，而自己，暂时逗留在此岸世界。

回到Somerville一家自助中餐馆吃过午饭，好几位再次到殡仪馆，帮忙搬运花圈与照片到教会，并准备好晚上追思礼拜的场地。

晚上七点钟，追思礼堂已经座无虚席，逾四百人之众。九点钟结束后，来宾排队与亲友一一握手，长达半个多小时。追思的细节毋需赘述了，定将深印在每个人的心灵里。

时安弟兄是出自我们中间的王储，行完地上最后的旅程，捷足先登，到万王之王那里履新去了。

是为记。

送你，我的弟兄

看你躺在那里
我的眼眶湿湿的
总有一天我会当主角
再现今天的一幕

暮鼓或晨钟定格的那刻
我应声脱下地球服
象落胎的赤子
乘痉挛的天风飘然出塞
塞外柔光万道
塞内人声鼎沸
哭声、歌声、祈祷声

断了脐带的新生儿
以第一声婴啼临盆
牵挂那个没有光明但有血水的世界
直到被钉痕依旧的双手怀抱
躺卧在恩典峰与慈爱岭之间
安歇在生命河滋润的青草地上

塞内的亲友
围着那件不敷缝补的外衣
追忆它的主人
如何承受数十载的风霜寒暑

满脸笑靥地从梦中醒来
我发现你我果真安家在塞外

从时安的思竹谈起

两年前的夏天，我去看望大病初愈中的时安弟兄。他请我帮他一件事，就是把他入夏前写的那篇“思竹”散文翻译成英文，他想寄给刚上完大一的女儿泱泱看。我也特别喜欢那篇文章，就爽快答应下来。不难想见，时安弟兄思竹以寄情，思竹一文当为他所写许多脍炙人口的文章中自己的最爱。

如果按照时安弟兄给过去写作班员的挑战，用一个字来描写他的话，我想，竹，应当是最适合不过的了，虽然几天前继红姐妹曾恰如其分地用”山“来形容他体魄的伟岸与人格的坚毅。

记得小时候，自家后院最远端，父亲刻意种了一片竹林，在“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之季节，好象一道绿色防风墙。长大成人，自己当家买房后不久，也刻意从普林斯顿华人教会的刘铭辉牧师家移栽了几根竹子，栽种在后院最远端。十多年来，每逢春回大地，成片的春笋从四周八围探出头来，成了人鹿共享的美食。时安弟兄爱竹出名，我们自然乐意与他分享后院的出产。从孩提时代步入中年人生，竹子总是与我形影不离，达到了“居却不可无竹”的境界。时安弟兄一篇思竹美文，让我对竹产生了更深的敬意，从竹生发出更多的思考。每天面对后院的竹林吃饭，时安弟兄的思竹篇又不时浮现在脑海，好象听见他声情并茂的朗诵。

人生百年之后，难免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我想，我留下的，除了那片卫星拍得到，古狗搜索得到的竹林，还有什么是可以长存的呢？

这些天来若歌与乡音团契弟兄姐妹对时安弟兄的追思，已经提供了很明确的答案。

附录：时安弟兄“思竹”美篇与信达雅有待继续改进的英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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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竹

周時安

江南多竹，于是江南人爱竹。

佳室必背竹而居，有清山抱之，有绿水环之。

居之于竹楼，坐之于竹椅，卧之于竹榻，行之于竹筏。饥时以竹筒为器，置米于其中，辅之新嫩笋尖，烹成米饭，清香鲜美，久置不坏。出门时戴一顶由竹子编成的斗笠，可以遮风、挡雨、蔽日；闲来时折一杆新枝截成两段，一段製成鱼竿，一段製成短笛。持鱼竿者，是邻家的老翁，此刻临渊而坐，无我无物地凝钓著一江山色；而短笛则由溪中牛背上的牧童悠悠扬扬地吹出，悠荡得使群山起伏，激跃得令流水驻足。美哉，朦胧中好一幅《江南牧笛垂钓图》。

风起，竹林吟唱，或低沉似呜咽如泣如诉，或高亢似放歌如鸣如颂。雨后，竹林清新，春笋叠出脆绿，浓妆淡抹烟朦。夏日行路，躲入幽静的竹径，毒辣的日头顷刻似成了羞涩又顽皮的少女，不时透过疏密相间的竹叶探入林中，与你玩起捉迷藏的游戯。行一路清凉，洒一路斑驳，习习微风袭鬓发，沁沁潮息润心脾，顿消暑意。

古来文人多偏爱于竹，而甚于爱树。以竹入画可为主题，而以树入画却多是陪衬。画树常曲，且繁生槾枝。而画竹则挺且直。或浓墨或淡染、或顿提或勾划、或饱润或枯瘦，即成一幅墨竹图，老杆新篁，葱翠欲滴，神形兼备。历来写竹者众，其中姣姣，当推文同、高克恭、赵孟頫、管道升、郑燮，而其中又以清人郑燮为最。文人喜竹，不仅因爱其形，更是因爱其品：竹 -- 中空且有节。中空又谓虚心，虚心有节乃文人之向往为人处世之高尚境界。待人应虚心，处世需持节。怀纳川向学之谦心，忧国忧民之忧心；持文人之道义之名节，民族泱泱之气节。如竹之谦虚诚恳却不卑躬屈膝，于顶端处迎高风，由躯身中见亮节。食可以无肉，居却不可无竹，是为不俗（苏轼语）。故此竹并梅、兰、菊同被恭入花木é四君子û之列。

虚心持节也应是基督徒之德行。凡事谦卑，持守真神之道，虽于当今之世，实为不易，然爱竹者可常以竹品醒之。

予生于江南，故此爱竹。今家安于北美，憾鲜于见竹。成此《思竹篇》，以为遥念，竹韵兮，竹风兮，如竹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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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Bamboo (Shian Zhou)

South of Yangtze is never short of bamboos. Small wonder, people there love bamboos.

A nice abode almost always parks in front of a patch of bamboos, nestled at foothill and flowed around by river.

Imagine: dwell in a bamboo hut, sit on a bamboo chair, lie down on a bamboo bed, and travel by a bamboo raft. In time of want, add rice in a bamboo container, steam with fresh and tender bamboo shoots, you get aromatic meal that lasts. In time of travel, wear a bamboo hat to shield from wind, rain, and Sun. In time of leisure, pluck out a bamboo stalk and sever it, the long piece for fishing pole, the short a flute. The elderly neighbor sits by a pond, holding the freshly cut fishing pole, abandoning himself to the wonder scenery reflected in the water. The young lad straddles a buffalo, making melodies with the bamboo flute to beckon the wavy mountains and quiet the dancing creek. Such is the sight in the painting “Fluting and Fishing in Jiang Nan”.

Imagine: a forest of bamboos sing with the ruffling wind, sometimes sobbing to a mere whisper, other times shouting into a deafening thunder. After baptism with spring rain, bamboos shoot up out of the turf like mushrooms. On a sultry summer day, bamboos become your hiding place, while you are being chased by the mischievous Sun that relentlessly seeks you out in the thicket of bamboos. Such is the cool way of travel on a path dotted with flickering patterns of sunlight, all the while the breeze finesses my hairdo and the moist soothes my heart. What fun of summer chill!

Ancient pens love bamboos more than trees. Bamboos take center stage in paintings, whereas trees are often peripheral. Trees branch out whereas bamboos stand erect. Thick ink or light touch, sudden tailing or sharp bending, full or lanky, thus becomes a painting of bamboos, old and new, luxuriantly verdant, vividly lively. Many have shown a knack in writing about bamboo, the elitists are but a few. The learned love bamboo, not only its outward appearance, but inner qualities as well. Bamboo is distinguished by its hollow chamber segregated by nodes. Hollow symbolizes humility, and node connotes integrity. Humility with integrity is a lofty goal to be attained in life. One must show humility with moral integrity when dealing with people. Be humble and open enough to embrace differences and yet morally upright to hold onto foundational principles. Be humble as hollow as the bamboos, yet stand the ground as firm as the bamboos. As Su Shi put it wisely, to eat can be without meat, but to live shall not be short of the bamboo spirit. Thus, bamboo ranks with plum, orchid, and chrysanthemum as the four gents of flowers and trees.

Humility with integrity is also fitting for Christian conduct. Being humble before God and obedient to his way instead of the worldly wisdom is not easy. Those who love bamboos may learn a lesson from its character.

Born and raised south of Yangtze, I am a lover of bamboo. Now that I sojourn in North America , I lament the scarcity of bamboo. With this reflection, I recompense myself by the fond memory of bamboo. Behold bamboo and its charm and character.

(Translated upon the author’s request)

今夜昙花为你盛开

她走出仙人掌
撑开洁白的折叠伞
凝视黑夜
呼吸九月的哀思
急切打听你的去处

我蹲下身子
扶着她直不起来的腰
向她耳语
你去了仙人的世界

满溢约会前穿戴的香水
她若有所失地点头
问我你的新址

我说除非步你后尘
谁也无法再见到你

她决定天明前去追星

有感于昨夜为时安弟兄的五十庆生会

你走进花园州的若歌
献上三件朝圣的礼品

你用细腻心房里焚烧的激情
冶炼方方块块的黄金
出炉一如珠矶
掷地有声
绕梁不绝于耳根

你用宽厚的大手
把葱姜蒜剁成碎泥
爆炒或慢炖
猪牛羊或鸡鸭鱼
安静地彩排在瓷盘与瓦罐里
等候纷至沓来的美食家们
色香味俱全的立体检视

你用微笑的眼神
赢得童叟的尊重与信任
无论是SARAH还是DAVID
都说你是他们的BUDDY
张伯伯还是李伯母
都不好意思让你抢先插队落户在天际

文艺是你载道的高脚酒杯
厨艺是你待友的大碗盛情
人格是你爱主的生命结晶

你留下三件精美的工艺品
在我们心中的画廊
也在那日不落的永恒

遍插茱萸少一人

昨夜，乡音团契祷告会，创下32人参加的最高记录。原因很特别，时安弟兄不在我们中间了。

今天是阳历09年09月09日，一组很特别的数目字。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唐代诗人王维。他十五岁时(AD715)离家进京。两年后的重阳节(阴历九月九日) ，思亲情切，写下流芳百世的七绝：

独在异乡为异客，
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
遍插茱萸少一人。

如果弟兄姐妹祷告的馨香算是茱萸的话，那么香气四溢的祷告会的的确确少了时安弟兄一人。

作者在繁华的京城求取功名，称之为异乡，自比为异客。这种想法其实与圣经的视野不谋而合。圣经称圣徒在地上是寄居的客旅(来11:13)。信心之父亚伯拉罕在应许之地作客，好像在异地居住(来11:9)。信神的人羡慕一个更美的家乡，就是在天上的(来11:16) 。如今，时安弟兄回到了那个大可羡慕的天家，我们这些暂时在地寄居的客旅，反倒有了“王维情结” 的孤独感，觉得自己孤孤单单地继续留在异乡为异客了。

佳节思亲情更切啊，更何况我们亲爱的时安弟兄，刚走两天，他五十岁的生日再等四天即临。我们如何不日思夜想呢？在今天夜晚来往神学院的两个小时车程中，我思念最多的就是我们的弟兄。时安弟兄曾思考过身体康复后读神学。他对学习圣经的一贯认真态度是有目共睹的。几年前，他作教会文书执事，开始在全教会积极推动每月背经计划。如今乡音团契承接这一良好传统，每周五晚上团契主席都不忘带领大家读经背经。以后背经，咱们会继续想念时安弟兄。

少年诗人王维怀想远在山西老家的四位弟弟，在重阳节携带香气浓烈的茱萸登高望远，可惜亲人中少了他一人在场。如今，我们仍在异地作异客，遥想已然登高上达天庭的时安弟兄，我们何尝不是一次又一次发觉，我们还真不习惯过那种少了时安弟兄参与的地上教会与团契生活。或者按照诗人的意思来推论，如今时安弟兄与爱他的主同在，那一大群簇拥主宝座的圣徒与圣天使中间，是不是也少了我们这些还在异地作异客的天路客呢？难怪使徒保罗在写给腓立比教会的监狱书简里说，“因我活着就是基督，我死了就有益处。但我在肉身活着，若成就我工夫的果子，我就不知道该挑选什么。我正在两难之间，情愿离世与基督同在，因为这是好得无比的” (腓1:21-23) 。我们姑且把这种复杂情结命名为“保罗情结” 。

从王维情结升华到保罗情结，天路客算是学得人生真谛而可以毕业了。时安弟兄正是这样一位先我们毕业的圣徒。

念你─缅怀时安弟兄

时安弟兄，你走了，匆匆地走了，走在2009年劳工节假日的早上，回到永恒安息的居所。

你大概不知道，乡音几位同工，正在悄悄地为你准备一个惊喜生日派对，今晚借开主席团同工会的良机，在华荣与婉乔的新居，提前六天为你庆贺知天命的华诞。然而，主的意念高过我们的意念。订好的蛋糕，今天无法去领取了。生日气球，也不必着急去购买了。露佩大姐的电话，突然中断了我正在构思，写了一半的生日贺诗。

陈牧师师母，以及好些弟兄姐妹闻讯后，先后赶到你在桥水市的家。我们用眼泪、静默、祈祷、圣诗，来陪伴你的爱侣素如和你的爱女泱泱。我们再也没能与你谋面相谈，唯有围着你，按手在你被隐藏的身上，为你祷告。我隔着布摸着你的右手，苦于无力把温暖传给你，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主耶稣基督掷地有声的宣告：“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 这样，你如今仍然活着，只是暂时安睡在主的怀抱里，有一天，你会复活醒来，大家要再见面，永不分离。

我们一一细数与你同在的最后时日。你的身影，出现在上周末的退修会里。其间周六深夜的临时同工会，你出于爱心，发表你的真知灼见，好让乡音在爱之光团契成立后，继续稳健地发展。周三晚上教会的祷告会上，再次见到你，也喜闻你铿锵有力而优美的祷告。周日的主日崇拜，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今晚本来有的欢聚，因你突然与世长辞，不得不延期到天家相会的日子。

昨夜，你与素如姐妹最后一次牵手在街坊，漫步在夏末秋初的季节，感受同心同行的美好温情。等不到秋叶泛晕，你就被接到一个更美的家乡去了。在这突然临到的别离中，我们可以稍微慰藉的是，你走得特别平静安稳。你在梦乡中化蝶，飞向了那个梦寐以求的故乡。

亲爱的弟兄，你曾经精心策划，击键歌咏的若歌，正紧锣密鼓地迎接三十而立之堂庆。而你，曾经码出一篇又一篇高贵优雅的方块文字，记述发生在教会生活的点点滴滴。若歌，是你灵程的起点，等几天，也将是追忆你生平的最后驿站。蒙圣灵无形而有力的带领，你自个找到教会来慕道，又很快地融入了乡音团契。你曾是乡音团契的主席，教会文书执事。你是我们中间公认的乡音名厨，第一笔杆，若歌文豪。深信有一天，我们还会读到天国快讯中出自你涓涓笔墨的绝唱。

亲爱的时安弟兄，你安息吧。